(法广12月19日报道)西藏流亡精神领袖达赖喇嘛与西方科学家展开的定期对话于2018年11月1日至3日在印度北部喜马拉雅山的小镇达兰萨拉举行。除探讨物质和意识本质之外,此类对话的目的还对人类心智的本质和情绪机制等内容进行探索。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了三十多年,全球数百位当代科学家先后参加了这些对话。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政治学教授夏明先生今年再次出席了此类对话。夏明教授接受了本台的采访。
法广:首先请向我们简单地介绍一下,达赖喇嘛在怎样的条件下,与科学家建立了定期的对话机制。
夏明:我们首先知道,其实读过一点点达赖喇嘛生平介绍的人、或者看过一些好莱坞拍摄的电影的人,都知道达赖喇嘛对科学十分有兴趣。他的一个基本的爱好是修理各种钟表、去拨弄钟表。当时在拉萨也有一部轿车,他也喜欢玩弄这部轿车等等。
达赖喇嘛从很年轻的时候就表现出对物质世界、对科学有浓厚的兴趣。我们知道他在八十年代,在国际上的影响逐渐增强。尤其在九十年代,他获得诺贝尔奖。在这段时间,他在全世界跟许多世界的政要、科学家及社会科学家进行各种接触,他看到一个世界,一个日新月异地在科学进步的世界,所以他意识到应该给宗教建立某种关系。当时有的朋友就告诉他:如果佛教要去拥抱科学,就是寻求自杀。但是他认为不应该是这样。他认为,佛教首先可以拥抱科学,从科学里学到很多东西,推动佛教的发展。另外他还认为:佛教本身有着很多的科学探索的实践、经验和成就, 这些智慧跟科学拥抱嫁接,可能也会促进科学的发展。尤其是科学家在进行科学研究的同时,如何把握对人类的关怀、怎么样能够掌握道德的基本的价值等等。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八十年代末,达赖喇嘛就开创了这么一个跟科学家对话的平台。尤其有一个叫做“心智与生命“的研究所,在他的推动下成立。现在已经在全球举行了三十一次的科学对话。它有时会在美国举行、在欧洲举行,这次是在印度达兰萨拉举行。这种做法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法广:达赖喇嘛将佛教视为一门哲学,追求真理与科学拥抱。理论依据是什么?
夏明:达赖喇嘛认为:佛教不是一个简单的宗教。因为佛教跟世界其他的一神论的三大宗教有些区别。一神论的三大宗教强调:有一个造物主。最终世界的一切的根源都是由一个人格化的造物主来进行的。但是佛教不认为有一个造物主。它认为世界的产生更多是因为有一种“性空“的发源。而且是各种多域聚合,最后产生了世界。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佛教本身就不是一个完全由一个造物主来决定世界的方向的。它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或者很多的因缘、因果关系等等。这些对佛教来说,其实都是值得探索的:到底因果关系是什么?它的发源是什么?
另外,达赖喇嘛认为:佛教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分即:佛教有几大内容。他将佛教概括为:至少第一,佛教是作为一个宗教给普通信众的、或者给僧人去信奉、去行使的;另外他认为佛教是一种哲学。这些世界观、对世界的看法、包括其中丰富的逻辑,因此,佛教是另外一种哲学。他还认为:佛教也是一种科学。主要理由是:其实佛教也强调对现实世界的认识,而这个现实世界跟我们心灵的关系、虚幻跟真实的各种关系等等,都有很多科学的原理。另外他举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佛教其实很强调实证、强调科学的实验和检测,比如他讲道:佛陀曾经说过,并不是对佛陀说过的话、对我的言语,你们就一定要信。就像我给你一块金子,你要鉴别它的真假,就要敲一敲、琢一琢、烤一烤,这样才能认识它究竟是否是一块真金。同样,佛教也强调在对待世界所有的事务的态度上,都应该像佛陀教导的,如何检验真金的这么一种方法。因此达赖喇嘛认为,佛教在这三种里边都有价值。所以佛教作为一种哲学、一种科学、一种宗教,它有着一个多元的内容。因此达赖喇嘛就认为,佛教可以跟科学对话,可以跟科学相互对应、相互地促进、相互地影响。
法广:达赖喇嘛为什么强调科学对话本身也是推动汉藏双方和睦相处的一种手段?
夏明:非常有意思的是,达赖喇嘛说:在整个的佛教的研究中,其实就是要求真。什么是真实的,而不是虚幻的、不是荒谬的这种谬见。这个求真的过程,其实是佛教最根本的目标。佛教最终的目标是要求得最终的、达到真理的境界,求到永恒的超脫。
所以达赖喇嘛就说:在汉藏关系的过程中,其实我们不要有仇恨、也不要政治这些东西参与进去,汉藏两个民族,大家如果能够求真,了解藏人究竟是怎样的民族,他们的文化以及他们的历史传承,包括藏传佛教是什么?藏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历史是如何演变的?这两个民族在历史上是否有过和谐相处的时候?他们和谐相处的原因是什么?在历史上他们是否有过征战的时候?有过暴力的时候?什么时候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又是在什么情况发生?达赖喇嘛就认为,所有这些,作为历史的事实、历史的真相,我们如果好好地梳理清晰的话,就可以看到汉藏关系的方向,或者针对目前汉藏关系存在的不公正,如果我们认识到真相,我们才能够解决这些不公正。
因此,达赖喇嘛认为,我不一定要求你反对中国政府、或者拥护流亡藏人,我也不一定要在汉藏关系中采取某种立场,其实要追求一颗求真的心即可。抱着求真的态度,我们所作的一切,就是要寻求真相,就可认清事情,矛盾和冲突也就可以解决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认为:求真本身就是一种修行,就是一种佛教的教导,他认为:“真”本身,对真相的甄别本身,就会成为一个建立汉藏相互理解和相互和谐的一个根本的出发点。
法广:作为一名宗教领袖,达赖喇嘛为什么在推动宗教内部对话的同时,也极力主张世俗化?
夏明: 这里边很有意思,就像我刚才讲的,因为佛教本身跟亚伯拉罕三大宗教有一定区别,因为它没有造物主。所以佛教就像罗素在一本题为“我为什么不是基督徒”这本书里边所讲的:佛教恐怕是一种智者的、知识分子的宗教,因为它在追求一种真理,所以从达赖喇嘛的角度来说,其实不管信什么神,或不信什么神,都是平等的。如果你什么神都不信,你很世俗化,你是无神论者,达赖喇嘛说:现在世界上约有十亿人为无神论者,他认为这没有问题,如果你把真理当作终极的追求,当成追求的目标,真理就取代了人的地位,变成了你的神。因此,达赖喇嘛认为,世界各种宗教和无神论者,其实大家都是可以平等的、可以和平相处的。另外,达赖喇嘛讲道,为什么要推动世俗化?他提出两点:一是:所有的宗教,你都会发现,它们第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爱人”,或者“勿杀生”。“勿杀生”这个否定的(概念)去引出积极的“爱人”。他说:慈悲、怜爱、同情,所有这些,其实并不一定从宗教的教导中才能找到。实际上,我们所有的有情众生、不仅是人,包括所有的动物,出生的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的。他们最终都需要依靠母亲的母爱和母乳抚养长大,才会独立起来。所以达赖喇嘛就强调,世界上所有的众生、包括人和其他的动物,如果没有母爱,都无法活到今天、无法延续下来。所以达赖喇嘛认为,慈悲其实就像母爱,是我们人类一个最终极的价值观。因此要讨论母爱和慈悲的话,不必用宗教理论来支撑。从现实社会中,从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所以我们不必一定用宗教的教条来强调我们必须如何做。我们可以用这种世俗的价值观、世俗的伦理,帮助我们构建价值、做一个好人。
另外,他说,讲到世俗化,有两种不同的解释:西方、尤其是启蒙运动以后,它的解释有点把世俗与宗教对立开来,也就是说:世俗要反宗教、要去推翻宗教、推翻神的信仰。当然这也是一个过度偏狭的解释。因为我们毕竟看到,在启蒙运动过程中,无论是雨果、还是歌德,或者是以后的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都是宗教情怀非常浓重的伟人。其实启蒙运动并没有把宗教与科学、或者世俗与宗教形成一种完全的对立。它有不同的思潮。
但是在印度,这一传统就非常清楚。印度在甘地的治下就认为:世俗化的一个主要(观点)就是:所有的宗教都平等,包括无神论都与宗教平等。再有,他就说:宗教与世俗化并不形成一个敌对的关系。如果我们有信教或不信教的自由,相互尊重的话,我们可以共存。政府跟所有的宗教和不信教形成等距离的关系,这就是一个世俗化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达赖喇嘛一方面在推动各个宗教之间的跨信仰的对话,同时也在寻求一个世俗化的伦理观。这样可以把所有信教的和不信教的,能够团结在一个最终的价值观上,这就是慈悲。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作为一个宗教领袖,达赖喇嘛不断地推动世俗化的原因了。
(来源:法广中文网)
陈光诚:《西藏旅行互惠法》标志着外交对等的开始
2018年11月28日周三,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通过了《西藏旅行对等法》或叫《互惠法》。在多年外交对话扯皮无效后,忍无可忍之下,美国终于对中共任意封闭西藏、限制包括美国等国外国人进入西藏的做法,从法律层面作出了合理而有力的反击。
《西藏旅行互惠法》要求中共政权能与美国政府对于来自中国的记者(当然多数是党的喉舌人员,少有真正的记者)、外交官和游客可在美国各地自由旅行一样,允许美国的记者、外交官和游客可不受限制的前往西藏。该法案还要求国务卿每年必须向国会提交报告,指证涉及相关限制政策的决策和执行的中共官员,这些参与决策和执行的官员将会被限制进入美国。
可以说,这一招又打到中共的“七寸”上了。试问哪个中共的官员没有家人或财产在美国?不能来美国如同掐断了他们个人的后路,我坚信中共干部虽然在台前表演时都唱着“爱国”的高调,一旦具体到个人的利害,其中没有谁会愿意为了党国而牺牲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因此这个法案一旦真正实施,对于打击和限制中共将如同釜底抽薪般有效。
这一法案由多年来一直关注中国人权状况的马萨诸塞州民主党众议员麦高文(James P. Mcgovern)在今年四月份提出,已于9月25日获得众议院通过。等到参议院也通过并经总统签字后即可生效。
期待这个法案早日生效。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只是一个《西藏旅行互惠法》,不能涵盖新疆等其他地方。什么时候《中美对等互惠法》真正出台才能全面规范并改变目前中美之间在很多方面的不平等状态。
例如中国有13亿多人,而报道中国的美国驻中国记者只有一百多人;美国包括非法移民在内只有4亿人左右,而中共派驻美国的记者却超过 八百多人。这还不包括中共收买的美国本土记者。
期待美国尽快立出《中美平等互惠法》,并作好表率,带领世界各民主国家早日携手建立民主国际联盟。在普世价值、公平正义和对等原则等现代文明价值观下,形成有真正约束力的新的国际法秩序,以惩恶扬善,遏制独裁政权对人类普世文明价值的破坏,让不守规则者在全球寸步难行。
(来源:自由亚洲电台中文网)
王力雄:纪念嘉日·洛珠坚赞
我没有想到嘉日·洛珠坚赞先生会这么早去世,他比我大不了几岁,照理说应该还有时间。我们之间的最后联系在2015年,他来信告诉我将要写一本书,邀请我参与其中的一章。我与他做了讨论,本打算去他退休后常住的泰国清迈见面,但我从中国出境受阻,最后彻底禁止出境,合作未能进行。不知道他的书现在是否已经写完?何时可以出版?西藏、中国和世界都需要他的这份遗产。我为此生能结识他感到荣幸。如果说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满足他向我提出的最后愿望。
下面文字是2009年我去达兰萨拉后写的《达兰萨拉的故事》中的一节,题目即是人们通常对他所称的“嘉日洛珠”。全书没有写完,这一节也没写完,便因为其他事情放下了。今日听到嘉日洛珠先生去世的消息,重新翻出做为回顾,同时附上我们的最后通信以表纪念。
嘉日洛珠(摘选于未完成著作《达兰萨拉的故事》)
嘉日洛珠在流亡西藏扮演的角色十分重要。他的身份是达赖喇嘛特使,所负责的两个方面都是关键:一是和美国的关系,一是和中国的接触。和美国的关系一定程度上可被看做流亡西藏的命脉,这种关系几乎完全掌握在嘉日洛珠手中。他在美国住了几十年,长年经营,交结了无数美国上层社会的关系,从白宫到国会到社会名流,都能周旋得游刃有余。这方面,流亡西藏无人可以替代他。他做出的成就有目共睹,大家都承认。
和中国接触是流亡西藏的未来所系,嘉日洛珠在这方面的轨迹却是一个起伏的曲线,从最初流亡藏人的充满希望,到一次次会谈毫无成果,受到批评越来越多。网上甚至有藏人指责他“唯利是图,像个典型的西方政客”;说他“接受中国的招待,四处参观、旅游,然后说中国有善意”;还有藏人对达赖喇嘛表示:“你选错人了,派他们去谈判,没有意义,永远不会有结果。”
唯色对此也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谈啊谈,白了特使头,空悲切”。文章里这样写:“从2002年至2008年,所有人都看见了,每年都在谈,每年都有或长或短的日子,达赖喇嘛的代表们与中共统战部的官员们碰在一起;他们谈了什么,外界不太清楚,但他们谈不成什么,外界很清楚……自始至终没有奇迹,有的只是冷酷的真相日益清晰,在远离藏地、在再也看不见雪域乡亲的会谈中,达赖喇嘛的代表们不得不变成了中方声称的归国旅游的藏胞。而最近刚结束的第七次会谈,被中国官媒说成是‘应达赖方面多次请求’,其报道连中国人自己都看不下去,说这不叫谈判或者会谈,这叫做训话。”唯色在文章最后这样写:“媒体的关注使得我们多次从影像上见到特使先生,相隔六年,他的疲惫和衰老令人惊讶、伤感,他的一头华发是岁月催白,还是会谈催白?那么,还要谈多少次,双方才会结束这一场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猫抓老鼠的游戏?”
这次来美国,我和嘉日洛珠的第一次见面是他派人开车把我接到他家。我以前也曾去过他家,那是华盛顿郊区一栋房屋,外表不起眼,但据说所在的区很好,富人云集。嘉日洛珠身穿绛红色藏式衬衫,老友般和我拥抱。一晃已经七年未见,这中间我们每人都经历了不少事。欲说还休,我寒暄他气色看上去不错。他笑着说,为了见我昨天特地理了发,今天穿上红衣服,为的就是让我看到他有好气色,而非唯色文章里写的那么疲惫和衰老。他希望我把他的好气色告诉唯色。(后来我在网上把嘉日洛珠为好气色做的努力告诉了唯色,唯色说“宁结”——那是藏人的一个感叹词,汉语中找不到对应,有悲悯、心疼等多重意思。)
我对嘉日洛珠说:会谈没结果当然不是他的责任。无论什么人来做这种谈判都不会得到结果。虽然我从开始就这样看(这是我和嘉日洛珠当初的分歧),却不认为没作用:一是历史在发展,目前的政府不会永远统治中国,现在谈不通,不等于未来谈不通。从这个角度,现在的谈可以当做为将来的准备;另一重作用是,正因为没有结果,才能让人认识到没有希望与专制中国达成西藏问题的解决。谈判过程总是要走的,弱势一方不把各种和解之路都尝试遍,总是会后悔错过了和解机会。而长达七年的无果谈判,正让人认识到实际上不存在这种机会,才会丢掉不切实际的幻想,由自己来承担全部努力,不再期盼对方的恩赐。我说,做到这些,正是由于你们的忍辱负重和百折不挠,这是拯救众生的佛菩萨精神——“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这话不是恭维,是我的真心想法,和我写的一篇名为“没有结果的会谈有作用”的文章大意相同。从他的神态反映看,嘉日洛珠对我的话颇感知音。不过我后来知道,我的文章他早看过,他的手下会把跟他有关的中文文章都翻译成藏文给他,据说他看那些文章很认真。
二〇〇〇年我第一次来美国时他约我见面,对我几个月前发表的一篇文章——《达赖喇嘛是西藏问题的钥匙》相当赞赏,表示他本可以推荐给美国最重要的《外交》杂志发表,遗憾的是我已经先用中文发了,而《外交》杂志不会用发过的文章。我那篇将近一万七千字的文章中,主要论证了这样的结论:
“从中国的久远利益着想,北京明智的做法不是目前这种拖延,更不是把希望寄托于这一世达赖喇嘛的死亡,那恰恰是一种失策,而是应该抓紧十四世达赖喇嘛在世并且健康的时机,对西藏问题着手解决,尽早争取得到一个一劳永逸的结果。时间的拖延不仅对达赖是不利的,对中国也一样不利,甚至更不利。不应该把达赖喇嘛仅当作解决西藏问题的障碍与敌人,他更是一把使西藏问题彻底解决的钥匙。当然,搞不好,这把可以打开大门的钥匙,也一样可以锁住大门。”
对于“锁住大门”,我这样写:“西藏问题向什么方向发展,他(达赖喇嘛)的态度举足轻重,西藏的人心随他而走,人民遵奉他的意志,僧侣为他赴汤蹈火,流亡政府对他言听计从,国际社也会尊重他的意见,给他最大支持。如果把他推到敌对位置,使他对话无门,合作无路,心怀委屈,一旦社会转型的冲击波不期而至,就无法保证他不在时机诱惑和潮流裹挟下转向西藏独立的立场。那时各种促使西藏独立的因素就会在他的旗下最大程度地实现整合,形成合力,西藏脱离中国的可能性会因此大大增加。在这方面,他一个人的作用超过千百军队,他的老喇嘛之身有可能调动西方世界的无尽财富,任何对他的小觑都将是极大错误,并且将付出重大代价。”
我作为汉人这样的说法,跟藏人自己说效果是不一样的。藏人对我的文章普遍赞赏,包括老资格的中共藏人高官平措汪杰就解决西藏问题写给中共总书记胡锦涛的信,也把我这个结论放在重要位置。对藏人而言,一方面是出于对达赖喇嘛的崇敬和依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实力相差悬殊,西藏几乎没有跟中国抗衡的资本,把达赖喇嘛视为西藏问题的钥匙,无疑大大加强了西藏的分量,增加了谈判的筹码,也能鼓舞藏人的信心。
后来有人做了这样时间排列,我的文章二〇〇〇年发表,中国政府二〇〇一年开始和达赖喇嘛方面接触,二〇〇二年开始和达赖喇嘛的代表会谈,考虑这中间有没有联系?虽然我写文章的目的是希望促使北京明智,但我对他们采取真正解决问题的做法并无指望。他们即使能汲取一些体制外思想,也是出于眼前得利的小算盘,不会改变根本战略,也没人对国家长远利益负责。我后来在达兰萨拉遇到美国印第安那大学的史柏林教授,他认为北京和达赖喇嘛方面的会谈,目的只在于逼迫达赖喇嘛反复对世界宣称西藏属于中国和西藏不追求独立,以此剥夺西藏内部的独立诉求合法性。
北京在很大程度上真达到了目的。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九日,英国外交大臣米利班德在英国外交部网站发表声明称,英国政府明确承认西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一部分,中国对西藏拥有主权。这是英国有史以来首次正式承认中国对西藏的主权。虽然地球人都知道英国那样做是金融危机下有求于中国的一种交易,但是当我和唯色在北京一个派对上遇到英国驻中国使馆的参赞,向他问起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是连达赖喇嘛都承认了西藏的主权属于中国,我们再坚持不承认就不应该了。
那时,回头看我的文章中提出的“及早就他(达赖喇嘛)表态接受的‘西藏留在中国’之说形成法律文本,则可以使中国对西藏的主权彻底合法化,一举解决长期困扰的西藏问题。西藏主权存在争执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缺少这样一个符合国际准则的法律文本。达赖喇嘛是国际公认的藏民族代表,由他签署这样的文本,会被视为藏民族自己的选择,可以成为杜绝西藏独立的最好保证;无论是藏人还是西方社会,从此没有理由再提西藏独立;历史上纠缠不清的争辩也只限于学术,政治上一笔勾销。而这样一个法律文本,惟有由十四世达赖喇嘛签署才能被世界认可,也惟有十四世达赖喇嘛才能让多数藏人同意接受”,如果这对北京真有启发的话,我主张的——通过与达赖喇嘛解决西藏问题而得到相应文本——其实是被抛在一边,只把谈判作为诱饵,诱使盼望谈判得到结果的达赖喇嘛反复宣称西藏不独立,达到史柏林所说的效果。这当然不是我的本意,我对此也痛深恶绝,但有些藏人还是因此认为我是给中国政府出主意。
当我和嘉日洛珠在美国再次见面,距离当初见面已过了八、九年。时间是比什么都好的老师,我们应该都看明白了一些问题。我对嘉日洛珠说,当年我写《达赖喇嘛是西藏问题的钥匙》,心中主要对象还是中共决策者,希望他们看到,能影响他们,明白通过达赖喇嘛解决西藏问题是实现双赢的最佳途径。然而达赖喇嘛的钥匙作用能不能发挥,取决于中共是否把达赖喇嘛当作钥匙用,如果中共就是不用,达赖喇嘛也就失去钥匙的作用。这些年的经历已经看得很清楚,解决西藏问题完全无法指望中共,只有立足自己。这时以什么为钥匙就需要变化,出于这种考虑,我现在要把“达赖喇嘛是西藏问题的钥匙”改成“民主是解决西藏问题的钥匙”。
这种改动除了把“达赖喇嘛”换成“民主”,还多了“解决”二字。当年常有人把我的文章标题说成《达赖喇嘛是解决西藏问题的钥匙》,我总是要纠正没有“解决”二字,因为正如文章所说,“搞不好,这把可以打开大门的钥匙,也一样可以锁住大门”。 对于中国而言,我认为突出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西藏独立对中国肯定不算西藏问题的解决。但是若把民主看做钥匙,西藏问题的解决转移到藏人自己手中,那就独立也好,留在中国也好,都是一种解决。从中国立场转移到西藏立场,这种变化是自然的。而我的变化不是因为立场发生了变化,是因为决定中国立场的当权者不变,逼着我做出变化。
除此还有一个原因,人年轻时会把时间看得比较长。我在二〇〇〇年时,觉得二〇二〇年很遥远,因此那时在文章里写“达赖喇嘛今年六十五岁,在当今人类寿命标准和保健条件下,再活二十年不是难事。而二十年的时间,中国的政治转型几乎一定要来。考虑到这种时间关系,达赖喇嘛的作用就显得非常重要……”,一晃十年过去,达赖喇嘛已经七十五,中共却被认为进入了“最好时期”;而人到这个岁数,便知道下个十年也会一晃而过,那时达赖喇嘛八十五岁,却不敢断定中国的政治转型一定要来。因此需要考虑到达赖喇嘛去世时中共仍然在位、西藏问题仍未解决。当达赖喇嘛不在,还有什么能是钥匙呢——在我看,除了民主,再无其他。
改变西藏问题钥匙的说法,藏人不见得喜欢。“达赖喇嘛是西藏问题的钥匙”已成通行说法,很多人都知道我那篇以此为题目的文章,如果我改变,会不会让人误解是对达赖喇嘛失去信心?是否会带来其他反应?嘉日洛珠的助手布琼向我委婉地表示,对外还是不要这样说。
布琼是“国际援助西藏组织”的副主席。那组织有数万成员,是西方最有实力的援助西藏组织之一。除此布琼也是与中国谈判的藏方代表团成员,照理说职位不低,但他给我的印象主要还是嘉日洛珠的助手。嘉日洛珠很多事情都由布琼经办,我和嘉日洛珠在二〇〇〇年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他安排。跟其他人经常开玩笑的布琼,在嘉日洛珠面前总是保持恭敬的下属姿态,秘书般随时做记录。每次我和嘉日洛珠见面他都在场,但几乎从不表态。建议我不要对外改变钥匙的说法,是他第一次向我表达态度,可见或是他本人对此非常不同意,或是他清楚嘉日洛珠也是同样想法。
不过嘉日洛珠本人倒没有呼应布琼,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不久前他在尼泊尔遇见一个从西藏境内出来的老喇嘛。老喇嘛对西藏与中国的谈判陷入僵局非常忧愁——达赖喇嘛的年龄日益增加,一旦达赖喇嘛不在了,未来西藏该怎么办,还能指靠谁?老喇嘛希望嘉日洛珠能给他解答。嘉日洛珠安慰他不要担心,因为达赖喇嘛已经有了“玛度朱古”。“玛度朱古”是指藏传佛教中的仁波切(即汉人所称的活佛)在世时亲自选定的转世,在圆寂前对其进行指点和培育,在圆寂后使其立刻就能接班,从而避免两代仁波切之间的空当。那位西藏老喇嘛听到嘉日洛珠这样讲,非常惊讶,忙问“玛度朱古”在哪里?嘉日洛珠回答,你该看得到啊,“玛度朱古”每天陪伴在达赖喇嘛身边,受到达赖喇嘛精心培育,已经开始承担起领导西藏人民的重任。老喇嘛更迫切地追问“玛度朱古”到底是谁,嘉日洛珠这时笑着告诉他——那就是民主啊。
这个故事的确很动人,甚至可以成为经典,不过简单的“民主”二字只是模糊的概念,当今世界哪个国家不打“民主”旗号?甚至中共也张口闭口谈“民主”。这使“民主”几乎有了近似荒诞的性质。要想成为达赖喇嘛的“玛度朱古”,首先要看民主的具体内容。那种民主必须能够在达赖喇嘛身后继续凝聚藏人,能够形成智慧和理性。流亡西藏一直为自己的民主成就表示自豪,嘉日洛珠在美国的一个研讨会上发表的言论是有代表性的,他说:“如今我们有完全正常运作的民主政治,所以如果我们最终回到西藏,我告诉我的朋友们,我们并不是空手回去。我们带着宝贵的礼物——这个名为 ‘民主’的礼物——回到我们西藏的家,也许这个礼物可以让中国更为充实。”
但是我对这种说法却是怀疑的。我曾对流亡西藏现行的民主制度做过分析,如果西藏境内将来实行同样制度,很可能使追求西藏独立成为潮流,使达赖喇嘛的“留在中国”的许诺落空。那时汉人的民族主义势力会在同样“民主”中打起保卫国家的旗号,照样煽动起汉人的大规模支持。那种民主的结果将是汉民族与藏民族(包括其他寻求独立的少数民族)的战争,带给双方人民灾难,其中藏族人民的牺牲更大,同时使法西斯主义在中国卷土重来。
我这样看,是因为从专制向代议制民主转型伴随严重的“广场效应”——即在精英、大众和媒体之间产生趋于极端的互动。精英为获得大众选票不断拔高;大众则因为有精英煽动更为激烈;媒体则把整个社会连结在一起,如同挤在一个广场上一样共同激动、欢呼或起哄。尤其是民主转型初期,政党和媒体骤然得到自由空间,制衡格局远未形成,目标都在跑马圈地,很容易出现各方争抢同一制高点,什么能赢得最多民意和选票,就把什么话题——对西藏而言就是独立建国——炒作到极致,从而使社会情绪越来越趋于同一方向。今日媒体和通讯技术可以将这种“广场”无限放大,迅速扩展,受选票制约的执政者和权力集团,只能放弃理智卷入“广场”。之所以近代民主转型和民族冲突总是如影相随,“广场效应”是重要原因。未来西藏如果不想陷入波黑战争那种仇杀,就要寻找能够避免“广场效应”的民主模式,而不是仅仅把民主概念当作一种不假思索的政治正确。
虽然世界有成功的民主社会,并不等于基础和条件不同的社会可以采用同样模式。照搬的民主很少会结出甜美果实。现实中不难看到,实行同样民主模式的国家,有些有真正的民主,有些只有民主形式,有些甚至仍是实质上的专制,足以说明照搬的问题。人们做一个小小工程都会有几个方案进行对比选择,实施社会制度的变革,怎能只有一种模式?
流亡西藏的民主到底怎么样?文字上看到的制度设计,还是照搬了西方通行的代议制框架。如果说有不同,主要在其政教结合的部分,那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流亡社会内部是有争论的。然而一种制度一旦进入实施就会形成“惯性”,也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的“路径依赖”;在制度中形成的既得利益集团,也会利用制度本身的规则阻碍制度的改变。他们是制度内的强者,规则对他们有利(因此才得到利益、成为强者),想利用规则本身去改变规则几乎不可能——这也就是社会变化有时需要革命的原因。所谓革命,其实质就是不再指望利用原有规则实现变化,而是干脆废除原有规则,重建一套新规则实现变化。
革命分两种,自下而上的革命和自上而下的革命。前者先要实现权力转移,打到旧的当权者,由新的当权者实行新规则,往往会在夺权过程中造成社会动荡,付出重大代价;后者则是由原有权力集团的高层利用权力自觉进行,一般被称为改革或变革,其实也是一种废除原有规则和创建新规则的革命。代价小得多,前提是得有不计个人利益、高瞻远瞩,有智慧、善操作,又能克服既得利益集团阻力的高层当权者。恰恰是这种角色百年甚至千年都难遇到。
我正是把达赖喇嘛视为这种角色。我之所以要去流亡西藏做递进民主的实验,正是因为那里有达赖喇嘛。先不说实验能否成功,如果没有达赖喇嘛的权威支持,实验根本不能进行。所以我对嘉日洛珠又说了下面一段话:
“虽然我不再把达赖喇嘛说成西藏问题的钥匙,而是把民主当成解决西藏问题的钥匙,但我认为得到能解决西藏问题的民主模式却要靠达赖喇嘛。这种民主不但会是流亡西藏的民主,也会是未来西藏境内的民主和中国社会的民主,甚至对世界民主也会做出贡献。从这个角度达赖喇嘛便是西藏民主的钥匙。因此可以说,达赖喇嘛是解决西藏问题的钥匙的钥匙。”
这样说似乎比较圆满,大家也都能满意。我在美国等待去印度的那段时间,和嘉日洛珠接触多次,好几次是在他家里,吃过他妻子做的饭。他以这种规格接待的往往是些重要人物,我记不住他介绍的那些名字,反正不是美国的资深议员、国务院高官,就是印度国防部长之类。我利用每个跟他接触的机会讲与递进民主制有关的话题。虽然不明确他能帮上什么忙,但是他的地位重要,有他支持总会有好处。
遗憾的是我和嘉日洛珠的交流只能靠翻译,障碍颇大。一般交流通过翻译没问题,但是深入的话题,翻译好坏成了关键。我二〇〇二年在美国做了为期四周的国际访问者,陪同我的是一位美国国务院派的专业翻译,照我看水平已经很高,他在访问结束时却告诉我,我的话他只能译出百分之八十五的意思。我当时暗想,天哪,我的精华肯定都在没翻译出来的百分之十五呢!嘉日洛珠跟我谈话同时用两个翻译,两人可以轮换或是互相补充。其中一位是学者,当年在北京的中央民族大学做过教师。两人的表达能力都不好,至少我听的汉语中问题多多。我给嘉日洛珠讲递进民主,如果翻译自己不能理解,译出内容就更无法被理解。直到我快去印度前,嘉日洛珠对递进民主制仍是一头雾水。不过那天他说的一番话却被翻译得很好,如同诗歌一样。他这样说:
“相信你对递进民主非常清楚,但如同密宗的心术,是否能被弟子学到,要看机缘和福报,我现在还没有这个福报,但一定趁你这次在的机会把它搞明白。或者这么说吧。我们藏人宗教里有伏藏,要取出伏藏首先要有空行母,这个你现在已经有了,但还需要几个护法,我会做护法之一。今天是萨嘎达瓦的第一天,预示着前景的吉祥。”
“萨嘎达瓦”是藏传佛教纪念释迦牟尼诞辰、成道及圆寂的为期一个月的节日。“伏藏”的字意是埋伏的宝藏,是藏传佛教密宗的一种佛法传承方式,甚至被认为藏密的最后希望就寄托于伏藏,因为伏藏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毁灭!伏藏品有修法,也有佛像、甘露等,最重要的是佛经,必须在特定时间由专门的伏藏师取出。表面看,伏藏师每次或是在湖泊中,或是在岩石下、神山里取出伏藏,但取出的只是伏藏的一种索引,真正的伏藏是藏在伏藏师心里。嘉日洛珠说这些话,是把我比喻成内心藏着佛法的伏藏师,他说的“空行母”则是指唯色。伏藏师是要结婚的,与其结婚的女人是能帮助他取伏藏的空行母。我把嘉日洛珠这段如诗的话记下来转给唯色,让她非常开心。而我也认为真会就此有了一个强大的护法……
(注:这一节到此为止,尚未写完。如果不是嘉日洛珠先生去世,可能还会放在电脑中。希望有一天我能完成《达兰萨拉的故事》,那是我在达兰萨拉生活三个月对流亡西藏的观察以及对西藏未来的思考,此节写的还是去达兰萨拉前,后面才开始涉及我回复嘉日洛珠合作写书邀请时提出的建议——“拉开距离后的反思”和“书写大历史的智慧”)
通信(2015年2月)
王力雄友:
如你所知,我作为达赖喇嘛尊者的特使已退休三年了。目前,我也已从国际声援西藏运动退休。当然,我对尊者的信仰一如既往,而且我作为藏人的身份也不变。
过去几年里,许多朋友和熟人一直鼓励我写一本关于我自己人生经历的书,因为他们认为这将对了解西藏问题作出积极的贡献。
我并不急于写我自己的人生故事,我也没有把它看成是那么重要。但是我认为和大家分享我的一些经验,尤其是我对一些重要问题的想法:比如,藏汉两个民族的关系、尊者达赖喇嘛的中间路线、佛教对建立一个和谐的中国所起的作用等等,可能会有些用处。
因此,我计划用一年的时间来写这本书,其中一章的标题暂定为《前进的道路——实事求是》,内容是探讨西藏问题的未来,其内容概要如下:
达赖喇嘛尊者听到中国领导人邓小平号召大家讲”实事求是”时,就与之产生了共鸣。当时,达赖喇嘛尊者觉得邓小平所释放的信号表示他有意愿基于现实情况, 解决一些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而不是通过政治教条主义来解决问题。达赖喇嘛尊者认为,按”实事求是”办事的原则,也为寻求一条解决西藏问题途径提供了一个机会。该章将探讨为什么邓小平和继任几代的中国领导人未能结合西藏的实际情况,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对待西藏问题。 由于中国领导层没有做到”实事求是”,导致了对西藏政策的屡次失败和失误。针对西藏问题,如果西藏和中国双方领导人都以”实事求是”为基点,仍然能找到一个永久的解决之道。
在此,我想征求您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您可否与我一起来撰写这一章的内容?这样,我们可以从藏汉两个角度来表述各自对这一问题所持的观点。此外,我可以根据从国际上了解到的情况,来对这个问题发表更多的看法;同样,你可以通过对境内的情况来对此发表更多的看法。最重要的是,针对藏汉双方在”实事求是”的原则上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该章也将尝试提出一些相关的建议,这些建议将会具有高度的参考价值,因为我们是两个对这一问题很了解的一名汉人和一名藏人。为了共同的利益,对于未来的任何解决方案必须要通过双方的共同努力才能达到。我本也想征求唯色啦能否参与我的写作,但想到她的观点也是藏人的观点,所以没问。
由于我们一起就这一问题写出的篇章,可能会引起一些国际和境内的高度关注,并将对中国的未来和解决西藏问题做出一定的贡献,因此请对我的请求给予认真考虑!
谢谢!祝好!
洛珠
***********************
洛珠先生
多年未见,虽未联络,一直关注您的动向。得知您准备写书,认为非常重要,无论是您的传记,还是您对西藏问题的思考,都被世人期待。希望能早日问世,让世人得到启迪。
您邀请我参加其中一章写作,我相信您有深入的考虑。目前对我而言,一是在于我正在进行的写作,使我难以分心进入别的写作。二是我对中国当局及领导人在西藏问题上的态度和作为,缺少关注和认真研究。我一直认为他们个人的态度即使存在差异,根基却是共同。思想模式、制度框架和党机器的约束,注定了他们没有也不可能有真正的突破。迄今事实证明,不能抱任何幻想。西藏的未来,只能寄托于西藏自己的努力,准备好把握历史的时机,以及与汉人民间力量进行沟通协作。
当然,以西藏与中国力量的悬殊,决定了自己做是十分困难的。正因为如此,思考才需要被放在第一位。西藏需要产生书写大历史的智慧。您若愿意从这个角度进行思考和表达,我相信一定会有更大的影响,起到更大作用。可以说,很多人最期待您的,并非是回顾历史,而是展望未来;并非是重复人们耳熟能详的观点,而是拉开距离后的反思。
您若愿意对此尝试,需要我的配合,我愿意和您见面,以对话方式开展思想碰撞和头脑风暴——这种方式方便、灵活、激发灵感,又能深入触底,且时间精力耗费不多,只要有一个好翻译,两三天时间足够。事后将对话录音翻译整理,由对话双方审核编辑,结果或形成一篇长文,或做成一本小书,或作为您的书中一部分,相机处置;三种语言,纸书、刊物、网络同时推广;会议、座谈、演讲,开拓对西藏问题的新思路……总之,您会再给世界一次振聋发聩。
祝成功!
王力雄
(来源:自由亚洲电台中文网)
丁一夫在华人事务会议上的讲话 (全文)
谢谢大家给我这个讲话机会,我作为一个汉人在这里和藏人兄弟姐妹探讨西藏问题的现状,藏人面临的机遇和挑战。
对西藏问题的现状,有人表示乐观,也有人表示悲观。为了看清现状,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历史。到明年三月,藏人流亡就六十年了。十年前,为了记录藏人流亡史,在座的藏史研究者李江琳女士在访谈尊者三天后问过尊者一个问题:在出走到达印度以后,在流亡初期,您感到最困难的是什么?
尊者回答说,流亡初期最困难的是,我们不知道怎么敲开西方国家大使馆的门。那时候藏人缺少人才,尊者可以依靠的人屈指可数。这是西藏过去的封闭造成的。
今天,情况有了很大的不同。流亡藏人中人才济济。
我今天为什么要回顾这一点?这个问题为什么重要?因为西藏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国际问题。西藏的出路离不开国际形势,藏人离不开国际支持。
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当年CIA对四水六岗的支援,是出自美国自身的国家利益。西方社会来自于国家层面上的国际支持,不可能在损害自身国家利益的情况下产生。所以国际支持有它的局限,我们不能对此一厢情愿,不能有幻想。七十年代中美关系变化后,CIA结束了对四水六岗的支持,很多人以为西藏已经完结,中国已经完成了对西藏的永远吞并。
但是尊者并没有绝望。尊者带领流亡藏人,在一步一步地建设自己,提高自己。尊者1979年第一次访问美国,那是流亡后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等待,靠什么争取国际支持?尊者对美国人说,西藏问题是一个道德问题,请让美国人民的道德良心说话。就是在那个时期,尊者提出了解决西藏问题的五点建议,即中间道路的理念。
尊者1999年的纽约中央公园讲话,尊者和台湾圣严法师1998年的世纪对话,尊者自传的出版,我们很多人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解西藏,一旦了解了真相,我们就成为藏人事业的支持者。
赵紫阳下台之后,西藏问题从中国改革开放时期的希望走向失望,甚至不少人表示绝望。这是一段困难的时期,最近二十多年中美经济紧密一体,中国经济跃升为世界第二,而中国在西藏问题上的立场被强硬派把持。西方国家原来以为,让中国进入国际化,促使中国经济发展,产生足够分量的中产阶级,能够自然而然地将中国引入民主化。但是中国的现实发展完全出乎西方国家的预期,在经济发展后,中国的中产阶级并没有力量,好像也没有愿望迫使国家汇入民主化,中国反而是要用自己的经济实力来改写国际事务的法则。很多人一度认为,这种国际化趋势已经难以改变,因为中美经济已经互相渗透得太深,美国经济已经伤不起了。
但是,川普总统对美国的国家利益有不同的看法。我投票支持川普,因为我认为川普对美国国家利益的认识,即让美国重新强大的政策,早晚要针对中国,要堵住中国试图让全球化按照中共意识形态发展的路数。而中美关系的这种变化是有利于藏人的。
2018年10月4日,美国副总统彭斯关于中国问题的讲话,是一个历史转折点。新的美国国家利益思路和战略的转变,将产生不同的中美关系,导致不同的世界格局,这种格局对藏人是有利的。美国终于公开指出,中共的价值观,中共的意识形态,是美国的敌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西藏问题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西藏问题产生大变化的条件是什么呢?是中国的内部状态。回顾二十世纪初第十三世达赖喇嘛被迫流亡印度,到辛亥革命后西藏获得长达三十八年“事实独立”,不难看出,中国内部一变,西藏问题就随之变化。
现在的中国,有外强中干的性质:一方面是庞大的经济体,庞大的基础建设使之有了一个强国的外貌,但是内部实质性问题无法掩盖,经济结构不良,资源负担超重,环境生态恶化,贫富差距悬殊,社会道德崩溃,导致危机四伏,政府严重依赖维稳来统治,统治的成本越来越高。这种超高成本的统治是不可持续的。
世间万物都在变化,中国的变化是必然的,但是什么时候会发生影响西藏问题的变化,明天还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不知道。当年辛亥革命的发生,同样是谁也没有预料到,辛亥革命似乎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一夜之间庞大的清王朝就结束了,西藏就独立了。但是,今天我们可以看清,当年西藏有条件独立的时候,西藏内部并没有准备好,西藏还不是一个现代nation,西藏痛失三十八年可以建立一个完全独立国家的机会。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当未来出现新的变化的时候,藏人做好准备了吗?当今天机会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们面临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2008年我们第一次采访尊者,尊者告诉我们,他准备在政治上退休。我那时候非常吃惊。我们认为尊者是不能退休的,没有尊者的带领,流亡藏人怎么办?
流亡藏人社会是二十世纪全球政治流亡群体中持续时间漫长、最和平、组织最为良好、政治诉求最为坚决、赢得全世界最大尊重的流亡群体。而这和尊者的领导和指引是分不开的。那么尊者为什么在2008年就打算政治退休呢?
尊者是为了促使藏人社会的民主建设。有两个最重要的意义:一是尊者的退休结束了政教合一的传统制度;二是让藏人在面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提高自己的民主素质,锻炼藏人社会搞民主的能力。这是尊者深思熟虑走出的一步。这一步对我们有极大的启迪意义。
2011年3月,尊者宣布正式在政治上退休。在华盛顿的汉藏交流会议上,我说,从此以后,流亡藏人面对着两大挑战:一是外部的挑战,怎样继续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怎样保持自身作为藏民族代表的合法性;二是内部的挑战,怎样保持内部的团结,避免流亡群体非常容易出现的四分五裂状态。
流亡藏人现在仍然得到国际社会的大力支持。这和尊者的威望和工作分不开,藏民族无分境内境外,都拥戴尊者。这是藏民族特有的政治力量。以后,在面对中共政府,面对国际社会的时候,西藏流亡政府怎样代表全体藏人,为此今天的流亡藏人和流亡政府应该做些什么,必须做到什么,这是我们必须思考和计划的问题。这是来自外部的挑战。
此外,流亡藏人内部的团结,是一个应该小心翼翼地用现代民主社会的方式和规则来对待的议题。一方面,藏人社会要现代化,首先就是政治上的世俗化和民主化。以往传统社会只要听仁波切的就可以了,而现代民主社会是鼓励个人有自己的思想,鼓励言论自由的。意见发生分歧在所难免。但是西藏流亡社会政治上的一致,是藏人的力量所在。藏人如果分裂,就失去了这个政治力量。既要搞民主,又要对外一致,这是来自内部的挑战。
在藏人内部,近几年有中间道路和独立诉求的分歧。
我的立场:一,西藏属于藏人,藏人的民族自决权是无可置疑的;二,我支持藏人对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命运的任何决定;三,现在尊者提出的中间道路方针建立在佛教哲理的智慧基础上,是全体藏人多数的意志,是对藏人最有利的方针,也是汉藏双赢的方案。
我理解一些藏人朋友的独立诉求。但是,如果现在只谈独立,只做和争取独立有关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和独立无关就没有意义,那么就很难争取国际支持,无法在国际上申诉,关掉了和中共政府对话解决西藏问题的大门。激进的独立诉求无法提出一个可行的计划,那么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等于是一个无所作为的诉求。
在中间道路方针下,藏人除了可以争取国际支持外,对中共政府的对话大门始终打开,让国际社会看到,是中共政府拒绝对话,藏人就有政治上的主动。同时,境内外藏人都可以在此前提下,展开长期的民族建设(Nation Building)。这包括文化上的update。发展教育,培养社会所需要的各类人才。藏人要有自己的科学家、工程师、技术人员。要有自己的律师、教授、西医医生。藏人未来需要能够独立地管理和建设西藏的一切人才,而这些是现在就要做的。藏人的僧侣要披上袈裟能念经辩经,脱下袈裟能进实验室搞科研,进手术室医治病人。
西藏传统社会在改变,这种改变应该是缓慢的、渐进的,必须保留藏文明的一切好的传统,改革旧西藏的封建残余。所以,尊者从流亡初期起就把教育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他和西方科学家对话,要僧侣学科学,都是着眼于藏人社会的现代化。只有现代化的藏人,才是内在真正强大的藏民族,才能争取和保持这个民族的自由。
最后,我想说,汉藏交流非常重要。掌握信息流通是中共政府维稳的重要武器,但信息和知识也是我们打破维稳的武器。只要汉人了解真相,他们就会同情藏人,支持藏人争取自由的事业,因为人都有天生良知。将来,当转机到来的时候,汉民众的态度至关紧要。诚如尊者所说,汉藏应该是好邻居。
作为一个汉人,我想对在座的藏人兄弟姐妹说,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暴政,我们反抗的是同一个独裁专制,我们是在一起奋斗,我们必将一起得到胜利。
谢谢大家!
注:本文章为海外知名华人作家丁一夫先生,于2018年10月22日在印度北部达兰萨拉出席由藏人行政中央外交与新闻部中文处主办的“第六次对华人沟通交流工作会议”上发表的讲话。文章为演讲者个人观点,不代表“西藏之页”之立场。
(来源:《西藏之页》)
台湾非政府组织希望达赖喇嘛及热比娅女士访问台湾
(美国之音中文网9月5日报道)台北 —面对中国持续打压台湾,台湾人权活动人士认为,台湾政府应该邀请达赖喇嘛及热比娅等人士来台访问,学者还指出,此举可以凸显台湾的民主自由与人权。
台湾关怀中国人权联盟理事长杨宪宏对美国之音表示,台湾的非政府组织普遍都希望达赖喇嘛及热比娅女士在可预见的未来能访问台湾。
他说:“因为他们入境都需要民进党政府的帮忙,才做得到,到目前为止,虽然没有听到民进党政府告诉我们No,但是我们需要的是Yes。”
杨宪宏还说,达赖喇嘛希望能来台弘法,并且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也不想让台湾政府感到为难。
台湾“自由时报”报道,过去两年,台湾有不少民间团体有意邀请达赖喇嘛、热比娅来台,但是考量到蔡政府的执政处境而没有落实。
报道还指出,中山大学中国与亚太区域研究所教授陈文程认为,政府现在不需要太顾虑北京的想法,因为不管是低姿态还是忍气吞声,中国的打压看来是不会停止,如果仍然在意北京的想法,那就会动辄得咎,什么事都不能做。
维持现状
台湾总统蔡英文上任之后,由于不承认一个中国的九二共识,引发中国方面的强烈不满,并展开一连串的打压行动,包括挖走台湾的邦交国、增加军舰战机绕台的次数、要求国际航空公司更改台湾的名称等。
蔡英文总统日前接见东京大学两岸关系研究小组人员时表示,中国对台湾的打压力道越来越强,这些做法都是企图破坏现状、增加两岸关系的变数,台湾会维持一个可预测的两岸关系,但是现状的维系不是台湾单方面的责任。
台湾联合国协进会理事长蔡明宪认为,蔡英文的两岸政策,过去两年都是维持现状,不去挑衅或得罪中国,可是这样的做法太消极委屈了,委屈却不能求全,中国继续打压的结果,现在蔡英文连喝一杯咖啡都不行。
加分作用
台湾师范大学政治研究所教授范世平对美国之音表示,达赖喇嘛受到国际社会的尊敬,如果能来台访问,对蔡英文政府有加分作用,可以凸显台湾的民主自由与人权。
他说:“而且我认为对于台湾在国际上被打压的负面情绪有一个出口,我觉得是好的。所以我觉得意外为什么民进党政府在这个问题上还含糊其辞,应该要主动推动才对。”
范世平还指出,蔡英文总统如果认为持续保持善意,仍然有可能与北京破冰,可是由目前的大局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低。
举行公投
台湾前总统陈水扁接受日本产经新闻专访表示,中国的目的是要抹杀台湾在国际社会的存在感,为并吞台湾做准备,如果在某个时间点对台动武,也不足为奇。
这位因贪污罪入狱服刑,目前假释在外的前总统还指出,面对中国强力打压的严重危机,台湾应该早日举行公投,明确表示不想成为中国的一部分。
(来源:美国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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